碗裡的風光：從花碗說起，談客庄食器的消逝 | Beauty in a Bowl : The Disappearance of Hakka tableware

在許多人的童年記憶裡，家裡的飯桌上總有一只圖樣樸實卻極具象徵意義的「大麵碗」，碗口寬大、瓷身厚重，印著藍白牡丹、蓮花或梅花的圖樣。這樣的碗，不只是一件餐具，它是許多客家家庭每日勞動後的慰藉，也是記憶裡湯氣蒸騰的溫度與情感。而這樣的食器，如今正靜靜地從我們的生活裡消失。

從18世紀末起，客家族群拓墾中部與南部山地時，生活所需的陶器大多就地製作。苗栗三義、銅鑼、竹南，屏東六堆一帶曾是民窯密集之地，製陶的火窯為村落帶來溫度，也生產出無數用以醃菜、盛飯、裝湯的生活器皿。日治時期，隨著日式工藝影響與彩釉技法引進，這些陶器開始出現花樣，不僅實用，更帶有祝福意味，成為客家飲食文化的延伸與象徵。

到了1970年代，隨著塑膠與鋁鍋興起，窯場逐漸關閉。1980年代以後，陶藝從日常走入藝術領域，傳統手拉坏與柴燒的技術，隨著老匠的老去，慢慢退場。而我們餐桌上的那只碗，也隨之一點一滴褪去。

傳統的客家麵碗通常具備三個特徵：一是碗身厚實，能保熱保溫；二是碗口寬大，方便裝盛湯麵與飯菜；三是花紋講究，常見象徵富貴的牡丹，堅貞的梅花，或寓意多子的蓮蓬，代表著家族、勤儉與生命的延續。

我曾經在2016到2017年間瘋狂的找尋每個使用傳統花樣麵碗的店家，除了吃也拍下它的風光。我的小時候媽媽就在苗栗的陶瓷廠上班，但那時候的陶瓷廠已經轉型做聖誕節慶加工陶瓷出口到國外了，而這樣的麵碗，曾經廣泛出現在客庄的麵店與家庭中，不僅實用，更是一種文化語言。但如今，在多數現代麵店中，這樣的碗已難覓蹤跡，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生產的白瓷或塑膠碗。失去圖騰、重量與手感，食器不再能說故事。

當最近在研究韓食和和食的國際推廣時，都提到了食器對飲食文化推廣的重要性，許多飲食文化之所以能成功行銷國際，除了風味，也靠著具有視覺與象徵意義的器皿。例如日式便當盒與韓式石鍋，不僅實用，更是文化的代言者。而客家料理雖然風味獨特、蘊含時代精神，卻在器皿的斷裂中，失去了與世界溝通的橋梁。

當食物與器皿脫鉤，文化記憶便難以被再現。沒有碗的湯麵，是無根的移民；缺乏符號的料理，只剩「味道」，卻少了「故事」。

所幸，仍有少數工藝師與地方創作者，開始嘗試復刻客家傳統食器。從三義的柴燒窯場，到鶯歌的陶藝實驗室，他們重新製作那些有著藍白花紋的老碗，並與地方食堂合作，讓花碗重新回到桌上，與板條米粉，福菜湯共同講述客家的生活智慧。

或許，推廣客家料理的關鍵，不只在於再造食譜，而是重建那只曾經陪伴我們三餐的碗。讓它說話、讓它記憶、讓它引領我們回到那段火光照耀下、味道尚未速食化的時代。

文化的消逝，往往不是劇烈的，而是潛移默化的。不在某日轟然倒塌，而是在每一次換掉碗盤、每一次選擇速食器皿中，悄悄地淡出。當我們重新看見一只碗的重量與圖紋，也就重新看見了自己的根，所以希望我們下次在談客食創新前，能多花一點時間在理解傳統上。

客家料理或許短時間難以快速地在國際間被認可及散播，但它絕對值得留下。而要讓它留下，或許該從那只藍白花紋的大麵碗開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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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e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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